艾梵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经过这么久的接触，沈确早就察觉到。
她是裴黎背后的幕僚，是白沙星这番繁荣面貌后真正的操盘手。
对于这场婚姻，她不可能没有过怀疑。
但她依旧故意把矿石生意交到自己手上，假如只是为了试探，冒得风险未必也太大。
不是为了试探，原因就只剩了两个。
一是她对女皇绝对信任，信任她绝不会对沙金出手。
二是……她需要一枚饵，一枚能搅动白沙星现状的饵，来钓出背后的大鱼。
裴忌在赌场里说过。
【你就是那个合适的时间。】
他就是那枚饵。
原本艾梵还没有那么急于出手，给他熟悉一切的时间也足够充足。
但经历了昨天的事，她应该察觉到，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女皇陛下认为，有人在走私白沙星的沙金。”沈确直言不讳。
“理由呢？”艾梵问。
“暗网上出现了未登记的高级机甲，皇庭派人沿着线索截获了几台，经调查，发现制造它们的沙金来自于白沙星。”
高纯度沙金是制造高级机甲的必备材料。
按照条约，白沙星产出的纯度在88%以上的沙金都应该供给帝国才对。
“其实沙金的走私情况一直都有存在，虽然白沙星对此律令很严，但这是一个油水很足的活，有钱赚的地方，就有亡命之徒。”
艾梵缓缓道。
“在沙漠区，经常会有沙匪、星际海盗袭击小型开采区，掠夺矿石和沙金到黑市贩卖的情况出现。”
沈确：“但据我了解，那些小型开采区的沙金数量本来就少，过滤后纯度在88%以上的更加稀有。”
“靠那些凤毛麟角的沙金制造S级机甲，不能说完全没可能，但需要积攒很长时间，才有可能制造出一台。”
“所以，暗网上出现的高级机甲，数量很大？”艾梵明白了什么。
沈确点了点头，“远超私人能制造的数量。”
艾梵问：“那些机甲为什么会出现在暗网上？”
星网的暗网主要是进行一些非法交易，抑制剂、枪支弹药以及机甲都有可能。
沈确：“有人在暗中寻找星际商人偷偷将那些机甲运离伊卡洛斯星系。”
艾梵面色一沉：“目的地不会是……”
沈确点了点头。
“目的地是伊甸星系。”
虫族的老巢。
微凉的风吹过，池塘里泛起涟漪，像碎银在月光下闪烁。
浅草丛中传来几声虫鸣。
艾梵望着脚底摇曳的树影，半晌才继续道：“那你是怎么看的？”
她转身面向沈确。
“你觉得我们生产线上的漏洞，到底在哪？”
沈确眉头微皱，额前碎发与银饰在微风的撩拨下翻搅在一起。
矿石部的账目上的确有一些缺漏。
但这些缺漏中，所有对不上的数据都指向其他矿石的部分，并非沙金。
他原本以为是加比在糊弄星遥这个对报表不敏感的副部长，从其他矿石的交易中捞取油水。
他的种种行为也印证着这点。
勾结质检部逐渐更换鉴定仪器，把没有问题的换成有问题的，调低检测标准，以低一级的矿石冒充高一级的矿石，再从中赚取差价。
然而经过之前的事，沈确发现，事实上，因为星遥的存在，加比几乎没有捞到过好处。
他对此应该也很急躁，于是加大了力度。
最近蓝鹤那笔订单，加比做了万全准备，将检验仪器全部更换，一是为了大捞一笔，二是借此打压星遥在部里的地位——虽然他原本也没什么地位。
没想到，遇到谨弋这个双标的偏心眼，计划再次夭折。
既然交易本身并没有问题，那就只能说明——问题出在报表上。
有人暗中修改报表，想把问题引向其他矿石，从而转移视线，掩盖真正的问题。
沙金的问题。
但沙金线的管理者是谨弋。
作为裴忌的太子伴读，父亲位高权重，不会轻易受制于人，工作能力又极为出色，他所经手的事，哪怕不是百分百，也有接近百分百的可信度。
由此可见，漏洞只能出在连谨弋也无法插手管理的部分。
沈确抬起眸子，沉声道：“废矿。”
艾梵的眸光一瞬间变得锋利，仿佛能直抵人心最深处。
冷静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没错，废矿。”
……
沙漠区，某废弃矿坑。
流动的沙漠海子掩盖了这个曾经富饶的开采地。
由于恶劣的沙尘天气与沙漠蠕虫的影响，这里的地形面貌已经与当年作为开采工厂时完全不同。
矿渣与碎石上长满干枯的索索草，一眼望去，与起伏的沙丘几乎完全融为一体。
借着明亮的月光，一个披着斗篷人影拨开摇曳的索索草，拉开了矿坑的入口。
月光斜射进埋在沙堆里的隐蔽坑口，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留下水一般的光影。
方形的照明装置漂浮在半空，照亮了前方一米见方的空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金属味。
那人掩着鼻子，沿着矿道一路向下，到达一处与周边残破景象格格不入的明亮房间。
一个笔挺的身影正站在房间中央，借着墙上的灯光欣赏着什么。
听到声音，他扭过头，扬起一个亲切的笑容。
“好久不见，欧文公爵。”
生命树的股东、世袭公爵欧文拉下兜帽，“我要回弥赛亚了。”
“这么急？”那人只看了欧文一眼，就再次扭回头，三指夹着一块流光溢彩的矿石，透过灯光，缓慢转动。
“哪怕在鉴定级别的人造光线下，也是那么完美……”
“这是什么？”欧文警惕地望着他手里的矿石。
“一个小战利品。”那人着迷地看着矿石，把它从灯光下收回，放在嘴边，轻轻吻了吻，“别那么紧张，公爵大人。”
“你还有心情去收购矿石！“欧文压低声音。
“你知不知道黄金赌场出事了？整个生命树都在封锁消息！连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刚收到代理者大人传话，女皇在皇庭等着召见我，总之……我要回弥赛亚处理之后的事了。”
“是吗？”男人依旧漫不经心，笑得随意，好像在听什么与他无关的事。
欧文重新戴上兜帽，嘱咐道：“你要小心那个沈确。”
“哦？”
“他是女皇的走狗。”
“废了的走狗？”男人反问。
古铜色的皮肤上镀着暖光，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戏谑与调侃。
“废了的狗也能咬人！”欧文警告他，“你没见过他有精神力时的样子，他很可怕。”
翎羽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
欧文一愣，然而没等他问出口，翎羽便耸了耸肩：“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欧文扯紧兜帽：“你最好是！”
他转身要走，忽然听翎羽叫道：“等等公爵。”
一个东西从空中抛了过来，欧文伸手接住。
是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这是什么？”
翎羽弯着嘴角，直勾勾地看着欧文。
“一点能让你快乐的东西，你太紧张了，公爵，放松一点。”
欧文避开男人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每次与他对视，都能感到一种与野兽对视的毛骨悚然感。
他没再回头，把巧克力收回口袋，匆匆离开了矿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