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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

一只茸茸的小脑袋从长公主身后钻出来,丫髻上的粉红发带飘荡着惊喜:“您也来了呀!”

她抬头看向母亲,后者点头,小姑娘便向父亲怀里扑去。梅鹤庭蹲身接个满怀。

大理寺同人这时纷纷反应过来,怪道梅大人百年不遇地邀约他们来护国寺吃斋菜呢,原来不是清心寡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众人才要向长公主见礼,被宣明珠免了,“佛门不论俗礼,今日微服出行,皆不必多礼了。”

这时梅鹤庭起身牵着宝鸦的手,走到宣明珠身前,凝望她面,细观她的气色。

声线低抑:“你近来可好?”

宣明珠轻咬了牙,转动小指上的金指环,偏脸看向柳息壤,微笑道:

“那日不是故意把柳郎君关在仪门外的,只是不是时候,怕坏了你声名。后来我又去信请郎君来一叙,可是没收到吗?”

数一数,长公主与柳息壤自七年前的昏礼后便未见过,多年来的交集,唯两封书信尔。

然宣明珠开口便作家常语,亲切自然,仿佛二人是相交多年的旧友。

大理寺的爷们都是人精,这个说那边的古松不错哈,那个说我去求个签,三三两两都避去了。

梅鹤庭独留在原地,寂清压身。

她柔美的侧颊如一块透润脂玉,散着淡淡蔷薇香气,与旁人说话时,眼中有恬和的笑意,迥不似看他时那般疏冷。

捺着胸腔的窒疼垂眸,那幅满绣百花的裙纱映入他眼底,在风中轻跹流转,捉摸不着。

柳息壤在众人中最不起眼,只以为长公主留意不到他,此时喜出望外地揖手,“芸生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的贵帖芸生不敢错过,只是……芸生形貌有参差,不敢贸然唐突殿下。”

他没想到会在此与长公主偶遇,何况公主身边又有一位如此英秀俊拔的儿郎,不免自惭形秽。

宣明珠瞧出了他的心思,伯仁因己而伤,免不得尽力开解:

“今日既入寺,我不妨也说句佛家语,郎君何必着相。你呀,是不知道,改明儿到宜春坊找我去,一帮子朋友一起喝两回酒,熟起来,醉出丑相来,便也没了那层只得远观的想象,到时便知何为众生平等了。”

她是奔着给这痴心小郎君破除迷障去的,却直接把言淮给听乐了,“姐姐,这是在国寺。”

您不敬着无妨,别冲着亵佛去呀。

说完他又笑,自己的拳头痒痒得不行了,也没那脸五十步笑百步——凭他什么人,也值当阿姐拿话哄着他?

余光又扫过那道玉影,平南小将军舔舔犬牙,转身吐息:“阿姐,我逛逛去。”

再待下去,怕佛祖也压不住杀心。

柳息壤自也有眼色,长公主是带着千金来的,他纵心有千千结,也不该失了分寸。得公主一句“朋友”相待,已是三生有幸,赧红着脸揖手作辞。

离开前,他忍不住回头确认:“某当真可以……去找殿下喝酒吗?”

宣明珠笑道:“自然的。”

三去其二,便只剩了梅鹤庭领着宝鸦的手站在松下。

翠树偃偃如盖,净碧压映须眉,愈显得那精致的五官卓然出众。

皮相却当真是好皮相,非如此,当日也不可能被她一眼相中。宣明珠眼睛有自己的主张,索性大方瞧了他一回。

眼神却是冷的。

“帖子是你下的?”

方才一见他,她便醒悟了那张字帖的关窍。

从不踏足佛寺,也不与同僚聚会的梅少卿,偏偏此日出现在此地,绝非巧合。以他的能为想模仿一人的字迹,也不是难事。

她与皇叔再经久不见也是自家人,竟难为他个外人,从中牵线搭桥。

她咬着牙向女儿伸出手,“宝鸦,走了。”

既已来此,不管缘由为何,自然要见皇叔一见的。却犯不着因别人扫了这份心兴。

宝鸦“嗳”一声,梅鹤庭轻轻攥着没松手。

他出锋的眉眼被一层蕴藉裹住,喉咙微动,望着她道:“殿下与法染国师想必有话,我带宝鸦走走,稍后再将她送去。”

这话出口,等同认下了她的质问。

他寻到精通医道的法染,便是想请大师为她诊脉,担心若被宝鸦瞧见,以这孩子的聪慧会多思,所以有了这个提议。

虑事周到,可也漏洞百出。

因为再周密的谎言,只要长公主一见国师,便也戳破了。

索性他自己站在这里,主动揭晓这份进退失据的狼狈,换取见她一面。

宣明珠深深凝望他一眼,的确,七年积累下来的默契,他们都知道如何对宝鸦是最好。

略思几许,宣明珠便将宝鸦留在了她父亲身边,行若无事地告诉小姑娘和爹爹先逛一会儿。

转身前,却给梅鹤庭留了句话:

“方才我对柳郎君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世人总以为得不到的是最好,可你既然已得过一遭,而复失,又何必再执着于复得。

若两心自在,我何妨与你坐下同饮一场酒,就如萍水相逢一般,好过一次次回避,欲盖弥彰,彼此乖张。

只要,你能放下。

……

父女俩在松下目送宣明珠向后阁去,小的乖巧,那大人比小人儿更为驯默。

宝鸦直到瞧不见阿娘的背影了,始抬脸问:“女儿有一事不明,阿爹和阿娘往日皆不佞佛,为何今日都来拜佛啦?”

混着沉檀香的风吹动她稚鸦色的鬓角,腕上的三角平安符随风翩跹,平息后又坠入袖间。

梅鹤庭侧身挡住风口,视线落在小姑娘臂腕处。

“阿爹不见佛祖,是来拜菩萨的。”

却说宣明珠携婢子沿莲花石径转过正殿,毗卢阁畔,入眼便见一片槿篱修竹,隔绝了前殿的喧嚣,好一处清净所在。

更喜人的是,这里无丝毫宣明珠不喜的佛香味,尚未走近,先闻到一阵熟悉的茶香。

她眼窝微热,不觉加快脚步,僧寮前的天然青石矶旁,正有一人素手烹茶,风容宁止,宛如紫莲座上宾。

宣明珠见了,心神微失。

当年她便很不理解,更不赞同九皇叔剃度出家,好端端的意气肆流九亲王,为何要与青灯黄卷相伴余生?

他入寺后,她还来找过他许多次,甚至带着人来闹过一场,要从佛祖手里抢回人,可九叔始终避而不见。

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僧人,不复鲜衣怒马,只有一件海青袍,外罩水田袈衣,黑白两色,清静和寂。

僧人侧目,冰蓝琉璃色的眸子逡过她双眼,落在那颗朱砂痣上。

四目相对,宣明珠一刹笑起来。

这双风流绝轨的眼,除了她九叔谁还配有,不是她九叔还能是谁。

她上前敛衽见拜:“九皇叔万福金安!”

法染寂静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昔日少女,梳起了妇人青丝髻。

任由她行过宫礼,开口道:“过来。”

他身边的石杌上铺有一张什锦绸垫,像是早已等着她来。

宣明珠揽袖落坐,此时已将对梅鹤庭的多管闲事置之度外,心中只有重逢的欢喜,“九叔,你好么?”

法染眼睫慢眨,点头,微侧头望着她的左颊,忽而伸指,轻抚她的脸腮。“瘦了。”

毫不避忌的温度自指尖传来,宣明珠微怔。

听见那句家常语,笼在那对水眸中的清光又娇软起来,眼里仅剩的生疏也如春冰融去,她嗤地轻笑出声。

“九叔避世十年,狠心得连昭乐也不见,如何又记得我十年前的腴瘦?我不信。”

这声晚辈向长辈撒娇的口吻,别人不知道,身后的泓儿听了怔营一瞬,眼圈便沁红了。

她家殿下是宣家过了三世辈的姑奶奶,已经习惯于关怀照顾小辈,殊不见,长公主也只才二十几岁,也尚是个正当韶华的年轻姑娘。

这青天这人间,都不过是欺公主顶上没了长辈替她做主,欺她自主立事,便将一位好好的金枝玉叶,磋磨得连娇赖一回也寻不着途。

好在如今九王爷出关了,不管他是宗亲还是出家人,到底是除了先帝后之外最疼公主的一个。只望二十八周天神佛发大慈悲,让九王爷真能看好了殿下的病,从此殿下才真正是去苦得甘了。

泓儿满心发愿的时候,法染清曼的声音徐徐袅荡在竹林间,“你左颊有颗单梨窝,瘦一分则可见,丰一分则无,自小便是,奇异得很。所以我知道。”

宣明珠听了配合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久违的孩子性气,抿得那枚独一无二的梨窝如新酿成的梅子酒,浅浅的盏口,盈盈的清漪,令人吃醉。

“手拿来。”

宣明珠闻言,心头轻跳,便知梅鹤庭事先必是对皇叔说过了。

她有些懊恼地蹙起蛾眉,“昭乐的烂摊子家事,教九叔见笑了。”

法染只是静静瞧着她那一截雪腕,神色中既无对她生活的评判之意,也无对她病情的担忧之色。

一个无悲无喜的和尚,真与从前那一笑风华的宣灵鹔大不相同了。宣明珠暗中唏嘘,摸不准九叔如今到底修成了个什么果,只得将手递去。

觑着九皇叔的脸,她心里竟有几分忐忑。

其实,之前已被那么多郎中断过寿数,历生历死也已看淡,按理她是不该再心生波澜的。可眼前之人不一样,她好像回到了少时将字帖交到他手中的时候,怕九叔罚,又怕九叔一味说好话不去罚。

如今是怕法染担心她,又害怕法染不担心她。

“莫动心念。”

法染三指按着女子软腕上的寸关尺,眉头时松时紧,足足过去一柱香的功夫,道:“换手。”

宣明珠又将右手递去,见皇叔的神情实在肃重,轻道:“其实不打紧的,当年母后……我已历过一回了,没有什么再怕的。九叔不必为难。”

“莫言语。”

法染凝眉听脉,竹舍四周静谧,唯余茶气与风声。半晌,他放开手。

泓儿从国师高深莫测的神情中瞧不出个子午卯酉,迟迟不见他开口,正忍不住想询问,但听法染道:“换手。”

宣明珠觑了一眼那张宛若石雕的面,唇角动了动,再次将左手递去。

这一回没耗费太长时间,法染收手揽回袍袖,直问道:“吐了几回血?”

宣明珠愣了,心道九叔在歧黄一道的造诣竟高深到如此了,单从脉象便能知道她吐过血?

想了想,含糊说:“总有五六次吧。”

望见九叔的神色,又忙改口,“六次,六次!”

法染:“现吃的药方是哪位太医开的?”

“杨延寿杨太医。”宣明珠成了个正襟危坐的蒙童,有问必答,“还是当年母后用过的方子,杨太医斟酌改换了几味药。——九叔,你如今怎都不笑哩?”

生死大事面前,她突来插科打浑一句,饶是法染也顿住须臾。

随口诌一句:“佛家不许人笑。”

身后的侍者忍俊不禁,宣明珠瞧见了,歪头对那高大的和尚眨眨眼:

“尉迟将军,难为你伴了九叔这些年,记得将军从前无肉不欢,你可是心甘情愿出家的呀?”

“阿弥陀佛,”侍者含笑低首,“贫僧心甘情愿。”

法染弹了下她的流凤钗,“莫闹,听仔细些。你现服的药方虽对症,只是太医署碍于你的身份,不敢下猛药。你若信我,我为你改换几味药,至少,服后不至于胸闷呕血。

“若有疑虑,也可先问过太医署再用。”

宣明珠当然信他,当年为母后开的药方中有几味药拿捏不定,御医们怕担责,还是九叔出面敲定的,以此缓解了母后的痛苦,她一向感激在心。

记得泓儿是随身携带那张方的,宣明珠便命她取出,侍者又回禅房取了笔墨来。

法染曲指执笔,就原方上抹去行血的几味药材,换上新药与钱两数。

“多谢九叔。”宣明珠笑着收起墨迹风干的药方,连太医署也不必过目,告诉泓儿以后便按此方煎药。

法染湛蓝的目光深澈如海,轻启桃花唇,多嘱咐一句:“用我这方,便勿随意服用其他补药偏方,药理相克,反而无利己身。切记。”

他说一句,宣明珠便答应一声。泓儿一直没等到那句准话,心里头七上八下地打鼓,试探问道:“敢问国师,这方儿……可否能根治殿下的病?”

“血枯症,”法染垂下浓密交错的眼睫,“世上无药可医。”

泓儿心头惊凉,先前所有的希望皆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反倒是宣明珠回过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方才听到九叔说“至少”二字,她便明了,方子再改,也不过是作缓解之用。

能够暂抑吐血的症状,她已经十分知足。

山中常见千年树,世上又何曾常有百岁人呢。她出生于天下最尊崇之地,受用尽了最富贵之荣华,天底下的好事,总不能被一个人全占了。

她想得开,那笑靥中连半分自怜的愁苦也无。脉也看了,方也开了,便与九叔品茶说些轻松闲话。

忽然她有些腼腆,“九叔,今日昭乐还带了女儿来,你未见过,不知她可爱,泓儿,去……”

才说到这儿,竹槿外朱墙的券形门边出现了一个粉红色的小团子,娇唤一声“阿娘”,踩着小红香舄哒哒走来。

应是被人教过,小姑娘忍着没在寺庙间跑动,一步步走得端稳矜持,便如小大人一般。

宣明珠目光微侧,一片玉色袍角隐匿在门洞后。

她便一如未见,过去牵起宝鸦的手,对法染笑道:“九叔,这是我的宝鸦。宝鸦,见过九——”

“九姥爷!”宝鸦清脆地叫了一声。

——妈妈的叔叔叫什么?她这颗会数辈分的聪明脑袋瓜,当然一想就想到啦,像模像样地福身,“梅宝鸦在此见过九姥爷。”

宣明珠噎了一下,这,倒也没叫错。

瞄眼去瞧九叔的反应,只见他眉头微挑,已算是见面以来最生动的表情。

俗家姓尉迟的侍者又在忍笑,法染曼音沉吟:“叫我法染便是。”

“有法知不染,无言谁敢酬。”宝鸦轻吟见过的一句诗,天真地眨眨眼,望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

她见过不少大和尚,可是像这样好看的还是头一个。奇怪,阿娘的叔父,怎会看起来和阿娘一样年轻呢?

法染见这小女盯着自己的头目不瞬睛,便屈身蹲在她对面,俯首,“摸吧。”

“九叔……”

宝鸦抬头瞄了眼母亲,还是没忍住在那颗光美如琢玉的脑袋上小心地摸了摸,感慨:“真滑呀。”

宣明珠想笑又不能笑。不知怎的,她自己也突然产生一种顽心,也想伸手去摸一摸,像小时那样捉弄一下这个九皇叔。

好歹忍住了,都是为人娘亲的人了,这样闹的话会被九叔笑话吧。连忙掺起九叔,算来,她也已在此间消磨许久,怕扰人清静,便牵起宝鸦同他告辞。

法染没有留她,只是分别前,自然地拉过宣明珠的手,将缠在手腕上的菩提珠串推到她腕上。

“此一百零八珠随我面壁五载,诵达摩名满十八万遍,可灭烦恼障,你戴去吧。”

宣明珠愣了一下,“昭乐且谢九叔。可九叔还不知我?我不信这个的。”

“你不信佛,须得信我。”

法染平静地看她,“这非佛家的东西,是我的东西,戴着。”

宣明珠的眉心倏然被这句话触动,这种带有几分强势的关心,于她已有许久不曾感受过。

便也不再推脱。

母女二人离开后不过片刻,梅鹤庭出现在竹舍。

他注视法染每一处细微的神情,仿佛想望出一个想要的结果。“大师。”

法染对着他,摇头。

梅鹤庭眼中的光一瞬熄尽。

“当真,无药可治?”

“无。”

那种从希冀的云端跌入绝望渊底的感受,尽管近日以来梅鹤庭一遍复一遍地经历,可每一次,都有一种全新的痛楚攫住他,非肝肠绞折不能平息。

五内寸寸磔,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清冷。道辞转身而去。

此路不通,总有他路,总有他路。

他曾负过她一次。

岂能让她的笑容再次消失于世。

“阿弥陀佛。”身后的法号声从容和缓,“放下方得自在,檀越既已与她解除婚契,无须再执着。”

梅鹤庭没回头,生受着尖刀般的言语刺进他心,声如冽泉:“我见长公主殿下十分挂念大师,然大师跳出三界,修行大成,对公主的病殊无半点伤情,当真令人钦佩。”

法染静道:“为何伤情。她是我家的人,生,我渡她,死,我超度她。”

梅鹤庭被那两个字刺得心血倒涌,生生逼红了眼。

他咬住牙关侧眸:“大师错了!”

是吗?法染立身缕缕云光之下,待那后生孤骜的身影去远,嘴边露出一抹安和的笑。

听说,他很傲啊。

“尊师,”侍者上前问:“长公主殿下的病……果真?”

法染摇头,复摇头,眉间彻底放松,笑意更慈悲了:“杨延寿,真该凌迟万死。”

说罢他兀自低头诵偈,“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闭一回关险些误了她命,到底是我错了。”

侍者迟疑着:“那位梅施主,似乎对殿下仍有情义。”

法染轻眨冰蓝的眼眸,阳光下妖冶生光,半晌,徐然自在道:“你说,一蓬窝边草常得兔儿光顾,时日长久便自命不凡起来。有一日兔儿不再回窝,那草自己想明白了,开始长势喜人,可,能不能等到兔儿赏脸回头吃,还要两说。”

也得看那养兔人,容不容她再下口。

梅鹤庭从寺里回来,将自己关入书房。

中午姜瑾送了饭食来,正欲敲门,门自里头打开。梅鹤庭换了一身入宫的公服,眉锋下攒起一片沉而利的暗影,“我进宫一趟。”

走出两步他又吩咐,“去查一查,法染国师当年因何出家,那段时间宫中可有事发生,还有,他在寺中除了身边的侍者,可还有耳目与外界联系。”

姜瑾应诺,心里一时摸不着头脑。

待他放下食盒,入书房为公子收拾书案,只见其上凌乱铺摆着几张纸,上头是他看不懂的奇怪符纹。

“梅长生求见?”

皇帝在殿中听了黄福全的传报,放下批折的朱笔,捏捏酸楚的眉心:“他是不是想通,愿意入中书省了?”

皇帝虽不满梅鹤庭的帷薄之事,到底看中他的能力,想他若能从中书舍人开始做起,一步步向上掌权,制衡内阁的那些老顽固,不失为为新政开路的一把顺手的利刃。

可不知梅鹤庭是验尸验上瘾了还是怎么地,此前却以才浅德薄为由,矢口不入内阁。

“回陛下,”黄福全躬身,小心地看着皇帝的脸色,“梅大人说,想去隆安寺求证一事,欲求陛下的首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