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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麻绳……吊死过人?”

张方盯着那根血迹鲜艳的麻绳,声音微微发颤,一只手悄没声地背到身后去——他袖筒里滑出一炷香来,三根线香未曾点燃,却像是在被甚么隐身的存在不断啃食着一般,在极短时间内被啃咬得只剩下指头长的三截。

随着那炷香被吃掉大半,一阵阴风就从张方身畔掠过。

紧跟着,他身前的野枣树树皮上就接连浮现出一道道凹陷下去的漆黑掌印,那些掌印不断攀附向上,眨眼间蔓延过枣树树干,攀过枝杈——吊在枝杈上的那根沾着红色血液的麻绳被无形之诡猛地拽住了,被直接从枣树树杈上扯落了下来!

那断裂的麻绳在半空中飘飘悠悠,被无形之诡提到了张方跟前。

张方伸手将麻绳捉在手里,看着麻绳上散发出的诡韵被逐渐压制下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掂量着手里的麻绳,向身前空无一物的虚空行礼拜谢:“多谢多谢,多谢二叔帮了我这个忙啊,明日一早给您上头香!”

‘与诡结亲科门’玄妙无穷,在自身不用封押厉诡的情况下,就能认诡作亲戚,请诡帮自己做事——不过,虽能请动厉诡帮忙做事,亦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譬如香火供奉等等。

与诡帮自己完成的千难万险之事相比,自己只需付出几炷香,这却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张方掂量着手里的诡异麻绳,正思忖是不是也和这条诡麻绳认个亲戚时,身前阴风卷动起来,一道道漆黑掌印顺着他的袖口开始往他脖颈上摸索——漆黑掌印所过之处,血流运转登时不畅通,张方的一条胳膊眼看就要坏死!

“二叔!二叔!

我是您侄儿啊,叔父,您认不得我了吗?

这是做甚么?难道您觉得头香的供养太少了?不能啊——咱们不是都说好的——四姨,大姐,您们帮我劝劝二叔,二叔!”张方被这番变故直接吓得哆嗦起来,他眼看自己一条手臂就将彻底没了直觉,也是六神无主,立刻去请与自己结亲的另外两个厉诡亲戚来帮忙!

他话音落地,两个厉诡身影飘飘荡荡,浮显在他身畔。

一个厉诡一身艳丽红衣,脑袋却转向背后,仿佛在血池里浸泡过的手爪相互摩擦着,闪着寒光;

一个厉诡满头乱发,她始终蹲坐在泥土里,脊椎上长出了一排人头。

两诡显形以后,俱在张方身畔一动不动,当下好似就在等他被‘二叔’折磨死一般,阴冷的诡韵从三个厉诡身上发散出来,萦绕在张方身上,令他本就艰难的局面雪上加霜,那条爬满漆黑掌印的右手臂,终于无可遏止地彻底坏死了,变成了黑紫色!

无形之诡‘二叔’轻轻摘下张方坏死的手臂,带着三诡重新消隐。

张方被摘下一臂,痛得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渗出,顺着下巴滚滚而落!

那几个拔汗那国人眼见张方的遭遇,一时间也都不敢靠近,直到三个厉诡卷走张方一条臂膀消失以后,他们才匆匆聚拢过来,搀扶起了张方。

众人纷纷出声:“你莫非忘了?你先前都已经许了明天的头香给你的二叔……”

“是啊,你现下又一次把明天的头香许给它,它肯定不会答应的!”

“啊——你们、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我胳膊没了!

我一条胳膊没了啊啊啊!”

“你还有厉诡作亲戚,我们就是寻常人——惹着了它们,你只是没一条胳膊,我们估计就得没命了……”

几人吵闹着,将张方搀扶到了马上。

此下暮色四合,一座座坟包前的墓碑在黑暗里闪着阴森森的光,不时有老鸹啸叫之声在浓重夜色间响起。

经历张方断臂一事,众皆不愿再这坟圈子里停留,便预备带着张方先前脱离此间。

然而,他们才各自爬上马,便听得四周黑暗里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

张方趴在马上,听得四周响起的马蹄声,也分不清到底是有多少马匹往这片坟圈子聚集,他眼神有些绝望,正要挣扎着起身,脑海里思索着措辞,安抚住四下惊慌的拔汗那国人之时,四周的马蹄声忽地戛然而止。

紧跟着,数人驱策着骏马从黑暗里显出了身形,正将张方等人团团围在中央。

张方往领头的白马上看去,只看到身材纤细的女子穿着宽大的黑色袍服,抱刀坐在马上。

那女子眉眼精致,眼神里没有甚么情绪,看着张方如同看一件死物。

张方不认识此女,又朝此女一侧的黑马上看去。

黑马上的女子穿着与唐人华服相类,但又迥然不同的红色二色丝绸质衣裳,腰悬长刀,骑在马上,看着自己的眼神倒较为平静,不似白马上的女子眼神那般冷。

而且,这个女子……张方觉得有点熟悉。

他脑海里关于黑马上的女子印象正越来越清晰之际,一个声音传进了张方耳内:“与诡结亲科,易学难精。

厉诡本无情绪,与它们结亲,其实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实际运用,借某个厉诡的势,去压另一个厉诡,又以另一个厉诡的势,来压其他厉诡,而人居于诸多诡亲戚的环绕之下,实则是一道联结各方,但又不会令诸厉诡完全统一起来的纽带。

此般法门的主旨,其实并不是以与厉诡的亲近关系为主,而是自身如何成为这众多鬼亲戚组成的‘家族’里的‘家长’。

以你的能力,当下与一个厉诡结亲,想要压住对方已极不容易。

叫你同时与三个厉诡结亲,也是我的倏忽。”

伴随着那个声音,又一骑从黑暗里走出,身形高大的青年男人勒停骏马,俨然就是此间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那黑暗中又有数骑走出,隐隐将那青年男人簇拥在中央。

张方听得那个声音的温和教导,再一抬眼,看到马上一身黑衫的高大青年,他顿时激动起来:“郎君!”

那马上的英俊青年,赫然就是苏午!

断臂的张方挣扎着要翻下马来,向苏午行礼,被苏午扬手止住,他翻身下马,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圈,接着与张方等人道:“拿些纸钱香火来。”

自魏晋之时,已有剪纸为钱,为已故祖宗亲族焚烧纸钱之风俗,张方学了与诡结亲科门,倒是立刻就准备了诸多纸钱香火带在身上,他听到苏午的话,马上要扯下身后的包袱。

阿部力等拔汗那国人见状,帮着张方拿下包袱,从中取出纸钱香火,毕恭毕敬地递给了站在那树枝所画的圆圈前的苏午。

苏午一边将纸钱香火投入圆圈中焚烧,一边又道:“好在我们来得也算及时,还能把你的胳膊拿回来,再晚一些,你以后便真要做个‘独臂大侠’了。

你以后切记不可轻易承诺自己的诡亲戚们甚么做不到的事情,亦不可用重复承诺来骗取厉诡为自己做事。

一旦做出承诺,要么便全力去完成,若是许下了完不成的承诺,除了付出代价以外,还可以如我今日一般,与它们‘说情’,请它们忘记那个完不成的承诺,对此事莫要追究。”

张方在苏午的教诲下,一时也忘了断去一臂的疼痛,小声向苏午问道:“如何与诡说情,请它们忘记我许下的承诺?”

“你可以在诸多鬼亲戚之中,首先确立一位‘宗长’,不断祭祀于它,加固它在诸多鬼亲戚里的地位。

如此出现当下这般情况,便可以请宗长来帮忙说情。

宗长地位来自于你,自然也都是一请即动,但你请它帮忙,也得付出一二代价,只是比你完不成承诺付出的代价要小许多。”苏午与张方讲解了一番,圆圈里的纸钱灰烬旋动着,三个厉诡在他眼中显现了出来。

他向那三个厉诡伸出手去。

居于中间,被张方称作二叔的那个无形之诡便老老实实地交出了手里黑紫坏死的一条胳膊,地上的线香在此刻飞快燃烧了个干净,一股股白烟直往上冲。

烟气蒸腾正是好事。

张方看着苏午的动作,不禁咽了几口唾沫。

他看得清楚——对方是直接朝自己的三个诡亲戚招了招手,三者就把自己的胳膊还回来了!

可没有去请甚么宗长!

这说明甚么?

——这位小郎君的地位,在这些恶诡眼里,都是极高极高,叫它们不得不言听计从的!

这是比诡还凶恶的人物啊!

张方正自转动着念头,苏午已经走近他的身畔,按住他的肩膀,将那条已经完全坏死的胳膊为其接了回去。

断臂之处,血肉重新弥合。

苏午握着那条黑紫色的手臂,手心里便涌出一团火光,刹那覆盖过张方整条手臂,在张方震骇的眼神中,那些熊熊金色火焰便钻入其手臂诸多毛孔中,在他那条坏死的手臂里游曳过一圈。

他整条手臂的肤色由黑紫肿胀渐渐转红,由红转至苍白,再至白里透红!

薪火被苏午收拢了回去。

“当下你这条手臂不适宜搬运重物,暂且休养一二月,每日做些抬臂、活动手指的轻微动作,待到气血完全通畅以后,便能彻底恢复了。”苏午放下张方的那条胳膊,如是说道。

张方看着自己已变得完好无损的胳膊,只顾向苏午砰砰磕头。

苏午站起身,看向四周眼神殷殷的拔汗那国人,笑着道:“看来各位而今还未能寻回你们老国王的头顶骨,而今下已近长安了——”

阿部力等人闻言,脸色有些沉重。

“无妨。

今闻圣人欲治诡,而我亦欲向圣人建言。

届时可以帮你们向那金刚三藏,讨回你们老王的头顶骨。”苏午一言落地,众皆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