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烫了嗓子的午夜恶鬼，听不出年龄甚至性别。
云之觉得有坑，对着这个丑得奇特的纸扎人摇了摇头。
纸扎人又道：“赌。”
不是问句。
纸扎人自说自话，道：“赌什么？手脚还是双眼？”
云之避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只得道：“尾巴行么。”
一鬼急道：“这不能重开赌盘啊！我们的还没结呢！”
“这就给你们结了，结果是，救。”
纸扎人话音刚落，云之听到一众恶鬼的痛哭嚎叫。质问声中，纸扎人抬抬手，落手之际，喧嚣骤失。
黑暗中只有一盏烛灯，一桌，一纸扎人。
“尾巴啊，原来是只狐狸。”纸扎人的纸手交叉着搭在桌上，支着下巴看云之，思索着道：“赌个什么局呢？”
云之道：“您说了算。”
纸扎人被云之谦恭的态度惊讶，“咦？你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我就说那群死鬼都看不出，你一个活的怎么认得出来。”
云之心道，真身不露，气息不泄，连声音也要变换。哪位能看得出来？
但既然这么怕人认出，便不是凡辈。
云之毕竟对冥渊没有了解，更不知道冥渊有些什么厉害人物。问过扶月，扶月也不知晓。
他正想着此人身份当排冥渊第几，怀里的锦囊就被勾了过去。正是有着舟幽灵与水鬼洛华的锦囊。
“好多的死魂。”纸扎人将锦囊收下仰仰头，道：“送魂千里，既然如此，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赌了。你此来还有什么目的？”
“多谢，可否告诉我我的同伴在何处？”
“来找人的啊。”纸扎人摸着一枚铜钱，道：“你找活人还是死人？”
云之道：“活人。”
纸扎人笑了一声，“只能找一个，你找谁？”
他们此来，虽是一半为的寻归日的踪迹，但如今这等情况，他找不到宋乘怎能安心。
云之道：“宋乘。”
“想好咯？”
“想好了。”
“他啊，那不能给你。”纸扎人一听就变了脸色，道：“他欠着我的债。”
“他欠你多少钱，我还你就是。”
纸扎人摸着铜钱，说道：“欠钱好说，欠命呢？你也还我？”
云之点头道：“还，但是还债的时间么，还得等我处理好事情再还。”
“没意思，你俩说辞都一模一样，到时你们不回来，难道要我追到你们的大陆去么，我很忙的。真是一个床睡不出两种人。”纸扎人僵硬地耸耸肩。
云之看不出他悠闲摆赌桌忽悠小鬼的样子到底哪里忙。
“不劳烦阁下，我们会自来还债。”
“你连是什么债都不知道呢，就说还。我信你么。”
纸扎人的头凑的离烛灯近，看得云之心惊胆战，生怕把这纸人引着了。
“我大概能猜的到。”云之道：“他是要复活我，但我不清楚他用什么交换，阁下与他达成的约定我也不清楚。能说一说吗？”
“万物守恒嘛。”纸扎人道：“他给了你什么，就要用什么来换。他轮回……”
纸扎人掐着一根针的大小说道：“轮回之时没用一点气运，全历苦难，一次轮回便能积攒这么些的气运。你们那的神仙称作什么，历劫？也不知这么久过去，轮回多少次了。不过你都能活生生出现在此，至少也有一万年了。”
纸扎人每一语都在戳云之的心窝。
他想起从前不熟悉之时谈起风神官，白江江曾说过的话。
“一直跳轮回，跟自虐没两样。”
“而且风神官每次历劫，都出乎意料的短命。”
就是自虐。
他就是在自虐……
云之吸了口气，道：“历经苦难，积攒气运？”
“是啊，”纸扎人道：“历一苦难得万分之一的气运。而且嘛，他轮回之时缺什么，就更多的攒下来什么。”
云之道：“若是天生短命，积攒下来的是什么。”宋乘历劫，无一例外的短命。
“自然是生机。”纸扎人说道：“你作为已死之人，生机已失，要想活，不就需要生机么。但看你这副表情，他历劫的时候，不只是短命吧？”
羌枫那一世算是幸运，不愁吃穿。
但池惘按云之从前占卜的，就是出生就没了亲娘，父亲心怀芥蒂，续弦的明枪暗箭，唯一一次回来，还是要踹他。
而如今这一世呢，是个乞丐。
如果之前宋乘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甚至更糟。
那么他修炼得顺风顺水，几百年修为就能打退天兵……
都是宋乘积攒下来的气运所致。
纸扎人见云之脸色越来越差，一喜，翻出来一拓册子，装模作样地翻道：“让我看看他除了短命还有什么……哎呦，出生残疾，十岁高烧不退，无钱医治，父母担心是疫病而被活活烧死，啧啧。诶？这个运气好，刚出生就被摔死了，没感觉到痛，早死早超生。这些都不够惨啊，这个也不够惨。哟，八岁被做成人彘了，养药缸里，变成养分，这个好！你要不要看？”
云之眉心一动，喉头忽然哽咽，真的很想揍眼前这个欠兮兮的纸扎人。
纸扎人看到云之生气的神色，更加愉悦，故作妥协地道：“不看就不看嘛。”
云之闭眼调息片刻后问道：“他在哪？”
“啧啧，怎么，就分开这么一点时间就受不了。真搞不懂你们爱来爱去的有什么意思，他要复活你，就得承受这些。”
云之烦啊，这纸人话比谁都多，他又不得不忍着。
万一触了逆鳞，宋乘还在他手里。
“阿幼。”
云之听到远远荡过来的声音，看向纸扎人，纸扎人此刻僵直地杵着，手里的书也落了地。
纸扎人紧张得腰被桌角戳破都没反应过来，声音变成了正常的男子音色，“我操，你怎么来了。”
空灵的声音回荡着，“来看你欺负人。”
“我没有啊……我这不是给他解释嘛。是吧？”纸扎人威胁般地咬牙问道。
云之无奈道：“是。”
“快些吧，留不了多久了，那边在找我们。”
纸扎人忙道：“啊？我还有个赌局没开呢。”
“你又赌？”
“就是上次那个温颜啊，我不是给了她一些魂术嘛。她干的事太有意思了，这不开赌局就是暴餮天物。”
“别玩了。”
“行行行，不玩不玩。”
空灵的声音消失之后，灰心丧气的纸扎人看向云之，又提起兴趣，“不然你猜猜？这个温颜她为什么救丞相？猜对了我就带你去找你那个宋乘。”
云之不理解他的问题，“啊？”
“算了。”纸扎人灰心丧气地挥灭了烛灯。
云之眼前一片漆黑，再入光明之时，便是一间古朴的屋子，他在帘子后看到小宋乘坐着与一位黑袍男子说着话。
那黑袍男子道：“所以，你恢复记忆之后，会被原本身体的性格影响？”
黑袍男子说话的声音与纸扎人后面漏气说的声音一模一样。
小宋乘抿唇，“嗯，主要是心境。所以当时我的仙君便看不出我已经不是纯粹的历劫身，而是依然把我当做人。不过不会影响太大，自己要做什么都是记得很清楚的。”
“妥。”黑袍男子看向窗边，窗边同样站着一位素簪绾发的青衣男子。
黑衣男子问道：“如何？”
青衣男子头也没回，“可以。”
这青衣男子的声音，也与方才空着回荡的声音相似。
黑衣男子又道：“再等等嘛，我这还有好多魂没收回来。”
青衣男子冷冷道：“你先前忙着设赌局的时候怎么不急？”
“那什么雪山。好几千条死魂，我最近才感觉到有点动静，这才想起来的。”黑衣男子指着云之的方向，道：“他就是其中一个，虽然活了。”
小宋乘顺着黑衣男子手指的方向，才看到云之，立刻下了椅子飞奔过去，“哥哥！”
云之看到小宋乘，心疼的紧。蹲下握着小宋乘的手，摸到了手指上的茧和早已陈年的疮疤。
他们相遇得急，赶路也急，一直没怎么细心摸过。
“小乖，以后不要历劫了。”
他曾想过历劫是为的宋乘自己巩固修为。
却没想过是因为给他积攒气运。
他满溢的灵力，好像万年间不曾间断修炼的修为，都是宋乘用一世又一世不等值的苦难换来。
万年了，他究竟历了多少次劫？
够了，真的够了。
还差一劫，只不过是宋乘觉得积攒的气运还不够。
再怎么积攒，他永远都会觉得还差一劫。